第六十六章 伯劳飞燕-《王莽撵刘秀》


    第(3/3)页

      “是唷,”夫君搓脸笑叹道:“本就是一个历练场,蜗皇捏就你肢体与灵性,肢体决定高远,灵性决定成败。就像为夫,一个怯懦无为之辈,除却狗血泼门那点儿破事,便也再无多大建树了。”

      吕焉无声地走到跟前,扶他膝头跪坐了下来,又将面颊贴他膝面,温驯得像只小绵羊。曳动袖袂去偷偷抽噎,他的感受是真真切切,眼圈一红便伸过手去,轻轻抚摸她散乱的髻丝,温声细语嗔怪道:“都是些什么事,不理妆容了么?”她鼻翼扇动道:“哪有心理?”他就埋首吻那耳根,“平日里你是最讲究的。”吕焉啼笑撒娇道:“我不管。”

      他见她鬓边插一鸟羽,在夕阳余晖里黑得发亮,绿得透紫,趁得贤妻分外妖娆。喉间不由嘶鸣了一声,不经意泪水轻溅道:“卿卿哦卿卿,请原宥我这无用之人!嫁入寒门也算命苦,粗布烂衫的延挨度日,虽偷偷置下了一处私邸,却未予你个金簪玉珥。这美羽,花开荼靡,芳华有时,亦是你三年里唯一的头饰……”

      焉儿见夫君已泣不成声,自己也早就泪水湿衣,便咬牙捏出那鬓边的鸩羽,递与甄寻哑声道:“甄侍中,如此美景怎可无酒?”甄寻赶忙收羽入袖,退后三步曳袍而去。

      “听执宰言讲已有数月?”吕焉知夫君终有一问,不由惨淡笑答道:“不来月例已有些时日,亦经东宫太医脉断,大略已有四月盈余吧!”

      夫君的眸子里忽灵光一闪,便俯下身去凑耳讨告:“我想听听……”焉儿斜眼娇嗤道:“这光天化日的,几月的胎儿,你能听出个边鼓来么?不像宗儿那阵子,能把那小爪儿伸到大腿里去。”

      见夫君浅眸里又赤水乱晃,阴云密布的,吕焉也是一阵心痛,便倚他身畔平躺了下来,一手趁头,一手抻勾他的脖颈,又轻轻揽在了自己的怀里,闭目盈泪:“你们这对父子呀……”

      夫君侧耳倾听了一阵儿,又照她脐窝儿欣喜若狂地嘬了上去,左呡右摩地亲吻道:“宝儿,宝儿,是阿翁呀,快叫阿翁!”焉儿便拍他一把娇嗔道:“若真会叫,我能把她吐出来,你信么?”

      “信,信……”王宇对贤妻抿嘴憨笑,又冲她小腹摇了摇首,忽觉心酸便别过头去,咬牙切齿地痛泣道:“宝儿哇宝儿,可怜我这没伞的孩子,原谅父亲抛下了你,不能亲教蹒跚学步,也不能教你牙牙学语!阿翁是一个有罪之人,一个愧对家小之人,一个怯懦无能之辈呀……”

      焉儿早已是泪流满面,便折起跪坐膝前道:“都说了不哭,你偏要哭……夫君真是那样的人么?虽属一介怯懦的茂才,但省俭诸用、台阁生风,只折不弯,小怯而又有大勇之人!如此埋汰,我母子何安?”

      天已擦黑,甄寻方端来了两樽玉酒,小心搁置在那石面之上。铭“殇”的一樽正对王宇,刻“寿”的一樽向着焉儿。她两眼空空地仰起面来,见如冰的月儿如同烙饼,无有洒下一丝光华,便噙泪笑着俯下身来,由广袂遮掩疾偷换了金樽,又曳袖把盏,向他约请:“相遇无多,人生几何?良人,请了!”

      甄寻一见虚汗骤起,急急攒袖伸手去拦,孰料王宇手疾眼快,抻长手臂便夺了回去。见焉儿急得杏泪飞溅,就拢于嘴边黠笑道:“夫人怎可如此吝啬?想必这杯定然好喝,夺人所好,愧怍愧怍!”说罢仰脖先饮为敬,又樽口朝下舔食了一嘴,方丢于一旁阖目道:“荣亦是花,枯亦是花,有儿女续命,便也值了。”

      焉儿听了怜眸而笑,又轻轻摇首喃喃道:“临行前君舅曾捎了话来,说等我日后诞下了犬子,他会时时带于身边,亲教亲授,口口相传,不信再教出一个逆孙出来……且还要我告诉你,说夫君乃是他的命根儿,命没了,便只剩下游魂了……”

      夫君倏地瞪大了铜眸,又木木一笑点了点头,突猝然倾倒……她便迅即上得前去,揽起他那执固的头颅,两行热泪,哗哗自流……

      月华如水潺潺而下,照在他精雕的五官上,白得耀眼,白得透明。有孤雁展翅轻轻掠过,一声厉鸣,目中空空……轻轻抚下他不舍的眼睑,便又摸出一方巾来,“你是爱干净的人。”说罢用绣巾轻轻沾拭那七孔的血泪,颤抖的纤指,软软弱弱指向了月明……

      凉凉的明月哦,浩瀚的星空!快把这可怜的人儿带走吧,带到一个宽旷、明亮、干净、详和及无有人烟的地方……红尘滚滚,烟雾蒙蒙,尔虞我诈,世态炎凉,所有的所有都是虚幻,都应被无情的时空所埋葬。只有……自己……腹中的胎儿,是如此真实地活于心中,就像一人一世的救世主,占据了一身一心整个的躯壳……

      她轻轻摇动着他的手臂,又将那掌心轻轻按压在自己的小腹之上,让他触摸这人世间最遗憾的、最留恋的、最心动的、也最脆弱的小小的命根儿,那种惬意、那种悲怆、那种惊惶与迷茫,都顺着两颊宣泄而下,弱水淹没了整个人世……

    


    


    第(3/3)页